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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心花 2

*

 

刚到明家时,明诚目不识丁,几乎说不全一句完整的句子。十岁的孩子,心智和身体均远逊于同龄人,甚至比他小得多的明台还不如。从被收养到能清晰地说话,明诚用了三个月;能说话到能有力气坐在椅子上开蒙,又是三个月。明诚亲手写下的第一个字是明楼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字,从此,他得到了崭新的世界。

 

明楼是第一个发现明诚过人之才的人——在他还认不得几个字的时候,已经能靠记忆,歪歪斜斜地把只看过一次的字帖给描下来。凭着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迅速地扫了盲,还用死记硬背的方式从明楼和明台那里学得了七零八落的外语,如果不是身体底子实在太差,他可以更早去学堂念书。

 

但明镜和明楼把他在家里多留了一年。

 

明镜要管公司,明楼和明台则要上学,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明诚一个人在家里,见到最多的,是佣人,医生,和家庭教师。明诚小时候希望医生见得越少越好,老师嘛,最好天天来。遗憾的是少年时的身体不足以支撑他的精神世界,隔三差五来的总是大夫,而在几次上完课就发烧的事故之后,大姐下了严格的命令,一周最多三次课,每次不超过三小时。

 

在没有老师、大哥也不在家的日子里,书是明诚最好的朋友。

 

他总是有办法瞒过家里的佣人,趁他们不注意,偷偷下楼到书房里捞一本书,再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读。幼年的经历让他极其警觉,所以总是能留心到佣人们来查看的脚步声,并早一步把书塞到枕头底下。

 

因为只能在书房待很短的一段时间,加上个子小,明诚往往没有工夫挑选书,何况他也并不太懂得书和书的区别。只要封面上的字能看懂,他就拿来读,囫囵吞枣,又如饥似渴,能读懂的少,读不懂的多,但读不懂也不要紧,不认识的字他就悄悄记下来,等下一次先生来家里教他认字时,他就挑几个悄悄问一个。

 

他一直觉得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直到几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发现书架最底层他能够得着的那一排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书脊上每一个字都能认得了,捎回房间一读,本本字少图多,什么陆逊火烧连营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啊、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啊,绣像精妙,字也大,有的时候一个下午一本不够读,还得冒着风险多跑一趟书房。

 

起先,明诚以为不过是巧合——明台正好在迷说唐和三侠五义,央求大姐买了一大堆绣像插图本回来看,但过了几天,当他又一次去书房“偷”书时,却发现最下头这一排的书统统换过来了,既无说唐也无三五,霎时间明诚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怦地剧烈跳起来,他留了个心眼,特意把书的顺序记下来,然后拿了最左边的一本,看完后放到最右边。当天晚上的餐桌上,明诚偷偷觑大姐、大哥和明台的反应,心惊肉跳地听是否有任何弦外之音,可欢声笑意一如往日,连个“书”字都没听见,等吃完了夜饭,他跟着明楼进书房、把练好的大字给明楼检查时,明楼也是专心致志地用沾了朱砂的毛笔给明诚的字帖勾红,丝毫没有往书架的方向看一眼,更没有留心到明诚脸上不时掠过的战战兢兢。

 

书柜上的书每一天都按照明诚的读书进度悄悄地改变着布局,似乎是没有人留心到任何变化。可当他读完最后一本的第二天,所有的书又换过了。

 

这一次明诚只觉得心惊肉跳,不敢再去取书读,提心吊胆地等着,却没人出来说一个字。

 

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有一次甚至做噩梦,梦见自己又一次溜去书房取书,那是在夜里,他踮起脚摸开灯,书柜全空了,姆妈……不,桂姨就站在书柜边上等着他。

 

明诚蓦然惊醒,颈子和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第二天是周末,明楼难得没被朋友约出去,明镜打发他带两个小的去游泳。明台兴高采烈地抱着他的鸭子救生圈一溜烟跑到了门边等出门,明诚心里不肯,嘴上不说什么,还是跟着去了。

 

到了泳池他不换衣服,也不愿下水,明楼本来想劝,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什么,眨了眨眼睛,轻轻摸摸他的脑袋,叫来服务生给他买了一客冰淇淋,任由他在泳池边上呆着。

 

游了两个来回,明楼湿淋淋地上了岸,下意识地找明诚的身影——他还是坐在之前的那把长椅子上,细细的胳膊箍着细细的腿,大夏天的,还是长衣长裤。

 

明楼瞄一眼,唔,冰淇淋是吃完了。

 

他坐到明诚身边,拿冰镇过的荷兰水喝。一瓶水喝到一半,忽然听见一个怯生生、忧心忡忡的声音:“大哥。”

 

“嗯?”明楼的声音模糊在汽水里。

 

“书房书柜最下头一排书,是您挑给我看的吗?”

 

明楼扑哧一声笑了:“不然呢?”

 

话音刚落,明楼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小小的身影炮弹一样撞到他身上来,不说话,身体微微发抖。

 

明楼拿还半湿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大姐信静养,不让你看书是怕你费眼伤神,希望你早点养好身体,是她的好意。她为了明家操劳,我们做弟弟的,要多顺着她一点。至少……不能明面上对着干吧。”

 

可明诚还是紧紧搂着明楼,半晌不肯抬头。

 

终于,他停止了颤抖,抬起头来。他面上的忧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央求:“那……大哥,您下次能不能多放一本字典?有了字典,我就不用每个不认识的字都问徐先生了。”

 

明楼一怔,拍拍他的脑袋:“当然。徐先生没来的时候,你也可以问我啊。”

 

“您忙。”明诚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说。

 

明楼确实是大忙人一个——明大少爷从小到大,人缘不是一点半点的好。

 

“那你留个纸条,压在书桌上,或是夹在书里,我能看见。”

 

明诚想想自己的字,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也低了:“我……我字丑。”

 

明楼大笑:“多写。多写就好看了。”

 

说到这里,他和明诚一齐望向水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的明台,不由得心念一动,又对明诚说:“阿诚,想不想学游泳?”

 

明诚一直盯着水池,却摇头。

 

明楼揽着他的肩膀:“下次我们不来公共泳池。”

 

明诚双目一闪,再没说话了。

 

到了周一,明诚照例溜进书房找书看——谜底一旦揭开,他也像是吃了定心丸,只管开开心心挑书看。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大哥忘记了字典的事,明诚有点忧愁又有点渴望地仰头看着高处的康什么字典足足五秒,才依依不舍地把今天的战利品贴在胸口藏好,继续做他的搬书虫。

 

这一天他拿去看的是《徐霞客游记》,千万里山川尽在薄薄的纸页之中。当天晚上明诚又做了个梦,梦见他在葱郁的山岭间跋涉,然后,柳暗花明,巨大的、闪着金光的河流在他的脚下奔流东去。

 

他睁开眼,阳光明媚地洒进卧房,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不得不翻身躲上一躲。

 

有什么东西碰上他的脸。

 

定睛一看,是一本簇新的商务版《学生字典》。

 

明诚睡意全消,几乎是蹦下床来。

 

那天明诚有了第一本完全属于他的书。

 

他用明楼送给他的笔,在书的扉页先写了个“诚”,写罢端详半晌,忍不住扬起嘴角,又在诚字上头,认真而缓慢地,添了一个“明”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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