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总别开枪是我 枪枪老师生日快乐!总算是赶上了!祝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如此夜 外篇 一蔬一饭
“今天住哪里?”
下班回家的路上,明诚照例问了一句。
车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秋雨,窗玻璃外的世界有些混沌。
“你拿主意。”
“晚上吃什么?”
“你定。”
闻言明诚抽空回头望了一眼明楼。天色暗了,车里头更暗,他看不见明楼的面孔,便有些拿不准判断,便又问:“头痛?”
明楼摇摇头:“没有。”
明诚没问了,将吃和住的主意一并拿下:“那在国际饭店住吧,我前几天办事,见开了一间俄菜馆子,今天不知道怎么,忽然有点馋。”
今年的冬天恐怕来得早,中秋刚过,路上就能看到有人穿大衣了,湿而冷的晚上,俄国菜不失为个好选择。
明楼今天在中央银行开了一天的会,一整天下来只觉得口干舌苦,胸闷气乏,实在是没胃口,但听到“俄菜”两个字,想了想,答:“好。先吃了再去饭店也行。”
“离得不远。可以换身衣服再过去。是个小馆子,这么去怪扎眼的。”明诚笑一笑,“你饿不饿?”
又不等明楼开口,抢先答了:“我是饿了。”
这句话让明楼不禁微微一笑:“那就好。”
家里出事之后,明楼和明诚就在国际和华懋各定了两间房间,签下长约,轮流去住。 这么做的初衷是图方便,毕竟在酒店,各种杂事都有人一应关照了。但渐渐的传出话来,说是大汉奸为了荣华富贵先是害了弟弟,又害死亲姐姐,于心有愧,总觉得家里有冤魂徘徊不去,他怕亲人的魂魄回来找他索命,所以家也不敢回,只好常年住在外国人开的饭店里头。
后来话越来越远,又说大汉奸心里有鬼,怕被人暗杀下毒,每个晚上都在不同酒店的不同房间住,除了他的司机,没有人知道他晚上住在哪里,云云,说得是有鼻子有眼。76号为了讨好明楼,还抓了几个市民,说要以构陷罪处理,教明楼知道后,专门让明诚打了个电话去训人,说要是真的抓进去了,那不就是都认了? 整个特工总部也没一个会办事的活人了!个个蠢得没药救。
这一顿骂让76号的人知道此举纯属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若说没怨气也是骗人的,索性也就再不管了。于是明长官内心有鬼不敢回家狡兔三窟的传闻,越发是传得浩大起来。
对此明楼一直没有说过什么,直到有一年的冬至夜,两个人在华懋的西餐厅里一起吃夜饭,正巧隔壁桌有一对进步青年陪着个不知道什么什么来头的英国人也来吃饭,把明楼不回家的这个传闻当作一件时事趣闻说了,以作为现在老百姓对伪政府里满坑满谷的汉奸不满和鄙夷的一个佐证。
他们用的是英语,但这对明楼和明诚都不是障碍。明诚听见的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明楼——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但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明楼反而笑了,低声用法语同明诚说:“要是是真的就好了。”
明诚急急忙忙地又低下了头。
但这个传闻给了明楼另一个方便:因为人人都传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们反而得以比较安生地在国际和华懋住下,顶多不定期换换房间或是楼层就是了。
到国际后两个人先回房间换了便装,然后出了门。回来路上雨下得大,等再出门,雨势倒小了些,他们索性步行过去。路上行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他们合用了一把伞。
革命之后侨居到中国的俄国人不少,人数最多的自然在哈尔滨,上海和武汉亦有规模不小的侨民。来中国的白俄人除了少数能做寓公的,其余大多资财不丰,而人总是要活下去,于是做教育搞艺术的是一档,再一档是开店铺的,再次一档,那就只能去百乐门甚至远不如百乐门的地方飘零了。
上海沦陷后许多外国人逃离上海,俄国人也不例外,譬如明楼小时候常去光顾的一家乐器行一家点心铺子主人皆已易主,改卖日本来的杂货。所以当明楼听明诚说居然有新开的俄国馆子,起先有些惊讶。但最近一两年传递文件的工作都是明诚在做,他对上海的大街小巷比自己熟悉得多,决计不会有什么变故就是了。
明诚发现的新馆子不临街,有个新做的牌子,用英文写了圣彼得堡,估计俄文也是同一个意思。明楼想起在他们在巴黎偶尔会去的一家名叫“北平楼”的中餐馆,其实并不“北平”也没有“楼”,不由得轻轻一笑,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明诚也在笑,两个人目光一触,便知道是想到一起去了。
进门后明楼习惯性地先环视室内:馆子不大,七八张桌子,除了他们,只有一桌客人,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食物都没怎么动,光顾着耳鬓厮磨去了。
招待见明楼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淡淡的,琢磨不出喜怒。他担心这雨天难得的客人又跑了,立刻殷勤地迎上来,拿十分生硬的中文与他们沟通。
他们照例挑门边的桌位坐下,落座后明楼先要了两杯热水,便把菜单推给了明诚:“说了你拿主意。”
明诚认认真真看菜单,但也不忘听一听除他们之外唯一的客人是不是真的就是来吃饭的,确定安全后,他才笑着问:“这个我不替你拿主意。吃鱼吃肉?”
“不吃凉的。”
“答非所问。”明诚瞥他一眼,又问,“酸呢?”
“也不吃。”
“那喝点汤吧。夜里怪冷的。”
明楼对他笑了笑。
明诚的俄语说得很好,但回国后从不说,仿佛就没学过这门语言似的。他用中文点的餐:给明楼点的是改良过的罗宋汤,自己则要了红菜汤,还要双份的酸奶油,主菜叫了奶油烤鱼和土豆蘑菇饺子,后来想了想,又加了一份俄式煎饼,配红鱼子和酸奶油吃。
交还菜单前明诚不忘问一句明楼要不要来一杯伏特加。明楼本来都要摇头了,后来觉得可以喝一杯,确实怪冷的。
主菜上来之前明诚就着附送的腌黄瓜和卷心菜下酒,看得明楼直皱眉。明诚冲他笑笑,仿佛小孩子偷偷抽烟却被家长抓了个正着一样的神情。
尽管明诚从不说俄语,也极少谈及在俄国的生活,但明楼很清楚那个国家在明诚的血液里留下了印记——只看他喝伏特加的动作就知道了。看明诚喝得很畅快,明楼也尝了一口,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淡。
明诚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心思,却也只是笑一笑,轻声说:“等吃完饭,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
“现在不能说?”
“不能让别人听见。”
“故弄玄虚。”明楼假意指他一下。
明诚举杯,坚持和明楼碰了碰杯。
店里客人少,菜上得很快,明楼说是没胃口,但看见热气腾腾的食物摆满了不大的桌面,还是很让人食指大动的。他们接下来再没说话,埋头把所有的菜都吃了个干净,明楼虽然喊着不吃酸,但当明诚把酸奶油红鱼子包在煎饼里递到他面前后,他还是吃了三个……吃到后来明诚的鼻尖都沁出了细汗,明楼就想,如果不是在餐厅里,他是不介意为他擦去的。
如果不是晚上还有工作,他们谁也不介意在这家小小的馆子里多消磨一会儿。但一旦吃饱喝足,两个人对望一眼,还是明楼扬起了手,唤人来结账。
送账单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典型的俄罗斯美人。高而白,金色的、闪亮的头发。
她用汉语结结巴巴地报数,明楼见明诚吃完晚饭后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泛起了血色的脸颊,便给了慷慨的小费。这样一来吃惊的姑娘更想说点什么了,但再一张口,居然是说起法语来。
她的法语说得很好,明诚也用法语称赞了她。姑娘听完后瞪大了眼睛,回了一句一模一样的“您的法语说得真好”,略一致意,又回到了柜上。再一会儿,明楼的慷慨让店主也出来道谢,并送了他们一人一颗杏仁软糖。
非常精巧的俄国甜食,很可能是还留下的俄侨们专门为东正教堂的某个节日做的。
他们在满嘴的甜味中离开了这家餐馆。
雨已经停了,风很大,但因为食物和酒,暂时还感觉不到寒意。
走出一段后,明楼问:“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故事?”
明诚扭头看他:“其实不是故事。就是之前在学校里的事。”
“哦?说来听听。”
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便给明楼说了一个个的故事。
说俄罗斯漫长的冬天,因为大量的体力训练永远吃不饱的年轻人们,在入夜之后偷偷地喝酒——最好的伏特加是麦子蒸出来的,是酒精和粮食的香味;还有用水果的,也还行;最糟的是用玉米蒸的,但如果连这个都弄不到了,就想办法去医务室偷酒精;
光喝不行,喝得醉了,之前藏起来的食物就出来了,有些小伙子在食堂帮忙时藏了些土豆,虽然已经冷了,但如果配酸奶油吃,也是很好的——他的同学有父母在农场的,他们教他怎么在冬天的屋子里尽可能长久地保存酸奶油:既不能栋成冰坨,也不会因为室温暖和很快就坏了;
他们还教他在河上滑冰。冬天的阳光炙烈,冰面上闪着教人眩晕的白光。滑得最慢的人被罚吃雪。雪也像伏特加,入口没有任何味道,下一个瞬间,血管仿佛都为之剧烈地震荡。
明楼听他低声地说着,没有打断他。
明诚孤身去苏联,又孤身回,从此再没离开过明楼。但他对这个国家总是谈及得太少,仿佛不存在过。
当然不是国家不存在,那不存在的只能是人。
明楼轻轻地拍了拍明诚的后背:“我听说已经开始巷战了。”
“嗯。进城了。”
“听到什么认识的人的消息了吗?”
明诚摇头,片刻后又说:“军人最终都是在战争中死去。现在谁不是在战争中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说完后又仿佛什么都没说过,笔直地往前走。明楼看着他的背影,加紧两步赶上去。
黑夜里,两个人轻而快地牵了牵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