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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 别日何易 之 断章 茴香和白银的夜 (三)

这时司机又换回了明台,亚历杭德罗作为车上唯一一个本地人,则自告奋勇地坐在前排指路并介绍他的家乡。经过斗牛场时他血液里的安达卢西亚情怀再一次沸腾,不无遗憾地再次表示他们错过了斗牛季,所以“应该夏天再来一次”。

 

明台对杀戮没有任何兴趣,心直口快地说“被杀死的牛太可怜了”,又告诉亚历杭德罗,他的二哥少年时特别怕血,有一年的除夕夜,曾经因为一只没被杀死并勇猛冲进客厅的濒死的鸡直接昏死过去。

 

对于幼弟的“揭短”,明诚没说什么,明楼给了他后脑勺不轻不重的一下,在明台夸张的嗷嗷怪叫中,亚历杭德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明诚看着街边已经有些褪色的斗牛广告,说:“我偶尔会想,杀戮没有任何艺术性,无论是动物还是人,只要捏紧命门都是一样。咽喉,颅骨,动脉,静脉,太多地方了,瞬间结束一条生命。被延长的死亡还是死。速死是一种仁慈。”

 

他说完后微笑了一下,接着为自己的跑题道歉:“抱歉。我扯得似乎太远了。”

 

亚历杭德罗倒也没觉得被冒犯,他笑着耸耸肩:“没关系。来西班牙的人分两种——喜欢有斗牛的西班牙的,和希望最好没斗牛的西班牙的,但斗牛不是关键,重点是西班牙。”

 

“你说得对。”明诚表示赞许。

 

亚历杭德罗家是一个典型的安达卢西亚的大院,白色的外墙,院子里种着高大的柑橘树和石榴。罗德里格斯夫人早早地大门口等待儿子和他的客人们,身边陪着四只喂养得极好的惠比特犬。

 

兄弟三人得到了罗德里格斯夫人的欢迎吻,以及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就安置在洒满阳光的庭院里。比起阴雨不断的巴黎,塞维利亚的冬天温暖明媚得过了头,全无一丝冬天的征兆。

 

 

稍加安顿后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年轻先生们坐到了餐桌旁。一同用餐的除了罗德里格斯太太,还有亚历杭德罗两个嫁在本地的姐姐,和他一对十四岁的双胞胎兄妹。这顿午餐严格遵守了西班牙南部的时间节奏,从过午足足吃到下午三点,餐桌上的食物好像根本没被动过。

 

这西班牙式的热情和丰饶对明诚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但无论他主观上再怎么努力,也绝不可能把桌子上的食物吃光。在瞥见明诚难得一见的为难神色后明楼笑了,在餐桌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阻止他真的把自己撑坏:“别发傻。没人能吃掉这么多东西。这至少还能再喂饱十个人。”

 

明诚正想表示自己至少可以稍微少浪费一点,第三道甜食又端上来了。

 

他终于认命地放下甜品勺。

 

罗德里格斯太太还是个姑娘时,跟着皮革商父亲在摩洛哥生活过,能说相当流利的法语,并依然保留着令人愉悦的北非口音。作为八个孩子的母亲和一个巨大农场的女主人,在一顿饭的光景里,她已经知道了明家三兄弟的年龄,两个大的是她儿子的同学,都没结婚;小的还在念高中,比她自己最小的一双孩子大不了几岁,特别喜欢狗,但哥哥们不准他养;还知道了中国一个叫苏州的城市,那个城市不靠海,硬要拿欧洲的城市比拟的话,有点儿像威尼斯,但食物比威尼斯好多了;他们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姐姐(这引来了罗德里格斯太太格外的怜爱,让厨房又给明台送了一次小甜饼,并叮嘱他多蘸点蜂蜜再吃),操持整个家业,是令人佩服的女性;明家起家靠的是贩卖马匹,兼做一些其他牲口的买卖,赚下第一份产业后开起了好几间工厂,近年还和中国最内陆的省份之一做起了火腿的生意——听到这里她还仔细地询问了中国的火腿和西班牙火腿的区别;明楼计划明年毕业,明诚毕业后要去中国驻法大使馆工作,最小的明台并不想那么快进大学,他想环游世界,再不济,先把欧洲环游一圈再说……

 

等他们终于吃完这顿饭后,明台还好,昨天好歹睡了几个小时,明楼和明诚都罕见地感觉到了身心俱疲的滋味,两个人不得不各自回房睡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继续接下来的行程。

 

他们的客房被安排在大宅不同的楼层,明台看见狗就来了劲,坚持要住一层,明楼的房间则在明诚的楼上,阳台对着内庭,窗口沿街,能看见大教堂的顶和钟楼。

 

这个午觉睡到差不多五点,同样刚起的亚历杭德罗来敲他们的房门,说要带他们出去喝个咖啡。

 

结果他们又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喝咖啡,咖啡馆里不断有人加入他们的桌子,请他们吃各种小吃,喝酒,向亚历杭德罗表示欢迎罗格里格斯家的小子带他的中国朋友去他们家做客。再回到罗格里格斯家时已经九点了,明楼觉得自己有些轻微的耳鸣,这是到了欧洲之后很多年都没发生过的了。

 

回家时他们没人觉得饿,正在想已经这个点了,完全可以跳过晚饭直接睡觉,明天起个大早,顺理成章地展开新的一天的行程。

 

当时没人明白亚历杭德罗那个略有些微妙的笑容背后的含义。直到他们在猎狗的迎接下走进院子——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多出了太多人,没一个是中午餐桌上见过的。空气中是酒精蒸腾出的甜味,和柑橘树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别样的凌冽感。吉他声被有节奏的喝彩声压倒了大半,然而厚重的歌声格外悠远——是弗拉门戈。

 

目瞪口呆的他们被递上酒,并被告知要一饮而尽,很快地又被拉进了餐厅——房间中间有一张大到夸张的桌子,明台一见到就惊讶地哇出了声:“这是床吧!”

 

那堪比国王的婚床的餐桌上,食物如山,美酒如海,银质餐具在灯光和烛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罗德里格斯太太站在餐桌的一头,指挥着女儿、儿媳还有其他女眷们,确保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明楼真心实意地赞叹:“令堂实乃二十世纪的示巴女王。”

 

亚历杭德罗大笑,再给他斟满酒。之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明台这时又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看着罗德里格斯太太出神了很久,忽然说:“大哥,我想姐姐了。”

 

明楼转头,对他笑了,一会儿轻轻摸摸他的头:“我也想她。”

 

这顿饭不出意外地吃到午夜,明楼基本没弄明白自己吃了什么,也没法听别人说了什么,太吵了,又是那么令人愉悦。童年时候跟着父母还有姐姐去看社戏的记忆莫名闪现,同样是亮若白昼的夜晚,仿佛不到头的流水席,音乐,酒,许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他伏在姆妈背上,明镜被爹爹抱在怀里,一家四口人,齐齐整整坐在茶棚里,远处的戏台人翻影腾,锣鼓喧天。他早不记得当初看的是什么戏了,反而记得听着听着困着了,又不知怎么醒过来,姆妈把一个桔子一分为二,一半给他一半给明镜,那个桔子剥之前在手炉上熨过,吃下去一点也不冷,非常甜美。

 

察觉到有人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腿,明楼侧过脸。

 

映入眼帘的是明诚的脸庞,目光中有着微微的关切。明楼先去看了一眼明台——后者正把一只肥猫顶在头上,引发了一轮新的笑闹,这才定睛去看明诚。

 

没人看他们,也没人听得懂他们。明楼微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明诚先是一怔,飞快地背过身子,片刻后端起水杯,却忘了杯子早就空了。

 

他听见他的青年咬牙骂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像“流氓”,可语气这么轻快,明楼觉得自己肯定听错了。

 

他从果盘里摸了一个桔子,剥完后递给身边人一半。

 

散席后大家又回到了院子里,继续喝酒,闲聊,跳弗拉门戈。歌手的歌声嘹亮,明楼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只莫名觉得这像是一首悲歌。后来他才知道,那的确是一首悲歌,却不妨碍人们以它来庆祝。

 

这时明诚和亚历杭德罗的交谈传入他的耳中。明诚说:“我有个很喜欢的西班牙诗人。他有本诗集就叫《深歌》……”

 

“费德里科?”亚历杭德罗有点惊讶地看着明诚,“我不知道你知道他啊。他就是格林纳达人。我一个姨妈的孩子和他是大学同学,我只认识他的姐姐……我不知道你喜欢他啊,要是知道,我们可以去他家做客,不过我听说他这几年都在巴塞罗那和马德里,不知道圣诞节会回来吗……这样,我到时候给你搞本他的诗集的签名本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等这支曲子一停,冲上前去叫住歌手,飞快地交谈了两句后,转身对明诚笑着挥手:“来!我们来一支费德里科的曲子!”

 

看他从哪里来啊!

 

从西班牙来。

干净黑暗的天穹,

炙晒的土地,

以及清水缓慢

流淌的河床。

 

黝黑的救世主,

有着燃烧的长发,

突出的颧骨

还有白色的瞳孔。

 

看他向哪里去!(注)

 

在场的宾客们整齐划一地拍掌,低喊着Olé,整个庭院仿佛都在乐声和掌声中轻轻震动。亚历杭德罗终于脱下西装外套,甩开领带,越过人群把明诚拉到庭院的正中心,把他交给仿佛没有年龄也看不出来历的舞者,请她教这异国来的青年跳舞。

 

明诚一开始有些羞涩,但他素来协调性好,又识音律,几个小节后,迅速跟上了拍子。明楼隔得远远的,笑着望向他,看他的白衬衣被灯火染成温暖的橙色,额发湿透了,随着动作起伏,颜色比平时还要深,深过乌鸦的羽翼。

 

他遥遥地向人群中的明诚举杯,看他笑着朝自己看过来,其实并没有一刻的离开。


TBC

《深歌》选用了豆瓣上Visin & Vemor的译本,略有文字上的修改。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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